Fir

树不诅咒冬天,她回忆,而我的灵魂徘徊四周,蠢钝且自由。

CRASH (5) Folie et réalité

  我时常想,时常想那些过往。

  (一句话ET,不讲逻辑,没有道理)

  

  沙鲁妮面见了暴乱,却对那群暴君一样的男人生出了同情,他们的语言和眼睛瓦解了她的意志和道德,他们解构了她的视觉。

  

  我是个无能的人,因为我曾因为哀伤宽恕一场杀戮,我欺瞒了真相。

                   ———沙鲁妮•塔尔尼桑《疯狂与真实》

  

  玛格洛尔带着温热的血腥味的手拉开了文件柜的门,他轻轻说:“请离开这里吧,女士。”

  呼吸里带着的颤动和平静让沙鲁妮抬头看向零零散散站在厅内的人影,她越过玛格洛尔覆着阴翳的眼睛,企图摆脱恐惧,但下一秒,她便发现,那些人的眼睛都是如此相似,所有扭过头看着她和玛格洛尔的人眼里都有那份阴翳。

  混杂着巨大哀恸的情感浪潮吞噬着死寂的氛围,沙鲁妮的喉头动了动,双手攀住窄柜的边缘,颤抖的指尖配合她长长的指甲,与金属表层碰撞,发出“滋啦”的声响,她努力操控住身体,身体前倾,然后移动着麻木的双腿落到地面上。

  “你不是这里的人。”离他们最近的高个子男人走近,伸出手拨开她零散的赤棕色头发端详着她苍白的脸,弯腰的刹那,几缕金色忽闪进女人的眼睛。

  沙鲁妮觉得自己的下颌骨连带面部肌肉都在收紧,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片刻的无神后,她再次抬起眼睛,对上凯勒巩似笑非笑的脸,忽略掉自己还保持着卡在柜门口的可笑姿态,沙鲁妮平静开口:“我是个记者。”

  玛格洛尔的手恰到好处地出现停在沙鲁妮面前,似乎是被她强装出的镇定惊讶到,他的声音里带了些轻快:“图卡,我相信这位女士的胸前挂着她的证件。”

  沙鲁妮抓住玛格洛尔的手,彻底从窄小的空间里解脱出来,“谢谢。”她低声说。

  然后,她顶着几道视线缓慢移动着,鼻腔里有浓郁的咸,她拖着不自如的脚步向电梯走去,耳朵边传来另一道声音,那声音厚重了些,像在冰面上焚烧的湿木头。

  “别称呼自己为’幸存者’,女士,别让他们找到你,不要去讲述你的见闻,伪造一种真实吧,女士,你很安全,如同你从未到来。这是我们最后的提醒。”

  沙鲁妮的手扣住电梯按键,她迟缓地喘了口气,努力不去看刚才越过的尸首,她抬高视线后扭过头,但高跟鞋走过之地,半干涸的红色鞋印依旧刺眼而冰冷。

  “我记住了。”她答到。

  “我会记住的。”她又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

  电梯门打开,沙鲁妮理了理她的外套,抬步迈进了轿厢。

  

  玛格洛尔走到迈兹洛斯身旁,把口袋里的移动硬盘放到了对方的手心,“她是个少见的聪明人,奈雅,其实你没必要提醒她,她会保持缄默的,一腔热血有时并不能拯救生命,我想,这位在东部周刊工作了将近七年的女强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迈兹洛斯没有就这番言论发表明确看法,他接过刚从主机上取下来不久的硬盘,问道:“准备好了?”

  “会是一场漂亮的烟火。”库茹芬收起了他清亮的刀锋。

  

  沙鲁妮接到顶头上司的电话时,她正站在阳台上,“是的,因为身体原因,我和他们把约谈时间定在了明天。”她说着,湿漉漉的发梢滴下水,溅到皮肤上,冰冷的触感令沙鲁妮打了个激灵。

  对面的人似乎松了口气,接着说:“塔尔尼桑,为你的幸运干杯吧,安陆纳斯大厦刚才发生了爆炸,目前,无人生还。”

  不会有的,沙鲁妮注意到远方浓烈升腾的黑烟,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但她还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真情实感道:“感谢上帝。”

  挂断电话后,沙鲁妮回到客厅仰躺在了沙发上,她安静地闭上眼,脑海中是那些相似的眼睛,无法言喻的哀伤和怜悯攀爬上她的神经末梢,那些高挑的身影站在血泊当中,写满了她应当厌弃的恶,但她除却恐惧之外没有愤怒,这种奇异的感觉在血液的快速流动中到达极致。

  沙鲁妮猛地睁开眼,“我要找到真相。”她对自己说,剖析情感的欲望不断膨胀,年轻时的固执又露出了边框。然后她重新拿起手机,顺着记忆拨了一个久远的,陌生的号码。

  

  

  去吧,睁大眼睛看看那些遭到焚烧的面孔,然后在悔恨里将米克修斯的钝刀对准自己的胸膛。看看吧!看看你的恶!

  沙鲁妮平静地写着,她已白发苍苍,苍老的身躯带给她不必要的臃肿,但她的手指却仍旧灵活,面前的青年在她抬头的间隙对上她无框眼镜背后的黑眼睛,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说说吧,年轻人,作为让你等待了一位絮叨的老人的报答,我会尽可能为你解决些问题。”沙鲁妮放下笔,端起手边的热红茶喝了一口。

  “冒昧前来打扰,我本来只是替我的父亲来归还些东西,但出于我的私心,我还想知道些其他的。”青年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保存完好的证件,缓缓把它推到老人面前。

  上面的东部周刊字样被沙鲁妮盯了半晌,她神色自若地重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和他不太像。”

  “我和父亲,确实不太像。”男人笑了笑。

  沙鲁妮古怪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不,不是长相,是性格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东西,”然后她像想起了什么,眉目舒展了些,“和你父亲待在同一个空间,都会让人如履薄冰,起码在那段时间是这样的,恐惧,我想这样解释会更好一些。”

  “您真的相当敏锐,”男人回应,“所以我可以和您谈谈您那本书了吗?”

  “像这种事,没有人会比你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和叔伯们更清楚,何必来问我。”沙鲁妮嘟囔着,然后随手拉了一下披肩,“关于《疯狂与真实》,在可能范围内,我会尽力回答的。但在开始前,出于最基本的礼仪,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年轻人。”

  “当然,”在这一点上青年丝毫不像他的父辈,他点点头回答道,“您可以叫我埃尔隆德。”

  

  “最初我把自己当成一个胆小鬼。”沙鲁妮的声音有些沙,带着令人熟悉的困顿和平和,在阳光里摊开了她的故事和独一无二的视角。

  “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我只是个忙碌奔波的记者,在生活里翻滚,偶尔展示一下我强硬的态度,不至于让别的什么人跑到我面前打扰我的生活。”

  “如果你的父亲没有在最后打开柜子的门,我可能就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采访死在那里了,可怜我连办公室的门都还没进去。”

  “后来我才通过些特殊途径得知他们的身份,你的父辈们令人过目不忘,年轻人,尤其是你三叔那一头金发。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得知一个家族的名号和起源并不是什么难事。作为一个逻辑正常的人,换谁都会先从这里入手的。倘若你读过那本销量不佳的书,你应该明白,我是从你祖父的死看出的端倪。”

  “我以前从不关注这些科技和文化上的人物,《东部周刊》总是在天天计较政治军事,还有些拿钱来发声的经济领域的人物,但不得不说,你的祖父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完全可以用天才来概括他的成就。说得有些远了,对,所有旧事都并非无迹可寻。”

  “安陆纳斯有一部分透明的财账,我去它名下尚存的子公司偷偷看过,做的天衣无缝,但独立的数量和收支账目联系在一起,还是差了不小的数目,那笔汇款流入了大洋彼岸的某个地方。而且总部的人员招收也透露着些古怪。”

  “查找那些来历不明的员工用了我三年时间,期间差点因为这个耽误正常工作而被开除,”沙鲁妮谈起那段心酸的过往,带了些调侃,当年再怎么惊心动魄,换到现在,也可以用几句话轻飘飘揭过。

  “那几年确实不太安生,有许多相似又巧合的事情发生,让人一度以为恐怖主义在这片大陆又复苏了,但仔细观察下来,又觉得是一种有意味的挑衅,那种掐断幕后人的财路,步步紧逼,然后把他的处境围成一片囹圄的意图。”

  

  “您刚才漏掉了那些关于员工的描述,那是否是您情感的转折点?”埃尔隆德摇头拒绝了沙鲁妮推过来的甜点。

  “我只是个普通人,即便那些人曾经是杀人犯,雇佣兵,扒手,在心理层面上我也无法接受他们在我面前以如此惨烈的形式失去生命,我不会单纯到觉得应该仅仅靠法律去裁决,那是种很复杂的情感,我可以认定他们罪有应得,但我畏惧人在临死之时的尖叫和空洞,那种纯粹的平庸之恶或者牵扯程度都在客观之外,我只能苛责自己不够果决,对真相的认知不够清晰。”

  “那您有再去见过我的父亲吗?”埃尔隆德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呢,年轻人。”沙鲁妮反问。

  埃尔隆德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明白了,您本人真的和文章风格大相径庭。”

  “我似乎没有回答你什么问题,只是又把那些事情絮叨了一遍,不过我可以最后回答一下,关于你口中的情感转折问题,我只讲述了一方,至于另一方,对于你的父辈们,我从来都没有憎恶,很奇怪,明明他们杀了那样多的人,还险些把一枚Silmaril丢到人满为患的跨海大桥上。”

  “您自己分明已经有答案了。”

  沙鲁妮听见这句话,低头瞥了一眼书皮的扉页,“哀伤,”她自嘲道,“也许吧,从我抓住你父亲伸出的手开始,我也成为一个疯子了。”

  

  “别这么想,塔尔,”半阖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玛格洛尔走了进来,他始终在岁数上比沙鲁妮年轻些,岁月又善解人意地留住了他的棱角,他的嗓音轻快,“我才是那个疯子。”

  埃尔隆德起身,让出了身下的座位,他的身量比玛格洛尔略略高一些,这让他足以垂下眼睛看清对方的一切,包括那些细碎的皱纹。

  “去吧,埃尔隆德,把时间留给两个不会说话的体面人吧,这条街尽头有家上了年份的店,你应该会喜欢的。”玛格洛尔弯腰捡了一块点心吃,然后点评到:“一如既往的甜。”

  “那我两小时后在外面等您。”埃尔隆德落下一句,然后走向门外,体贴地关上了门。

  

  瑟兰迪尔靠在窗边看着那个在冬天只穿着一件大衣的男人走向这间少有人问津的店面,笔不自然地打了个弯,“奇怪的人。”他感叹一句,视线回到了整个街面构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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